四川：唐宋之际四川战略地位转变与四川省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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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之际是四川战略地位转变烈度最大的时期。对于唐以前的四川，“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后治”这句话并不太适用。关中加四川的地缘板块组合，反而是中国统一的发动机。自秦开创出这一套模式以来，汉、隋、唐等一统朝代几乎都是在复制这条老路，而且屡试不爽。

唐朝仍是以关中加四川的地缘板块组合为基础打下的江山，仍然定都关中，所以巴蜀地区在这个时期不完全是边缘地区，而是与政治中心最亲近的板块之一。他在之前几次分裂时期，都充分发挥了战时避难所的功能，接纳了不少中原移民，经济水平放眼全国也是名列前茅的存在，已经有了“扬一益二”的说法。这个时候的四川，其实更像是中央的内裤和后花园，而仅靠大运河维系联系的新晋经济中心，心理上不那么稳固的边缘地区。这点在安史之乱，运河漕运状况恶化后表现得尤其明显，但总体上来说戒心不算太重。这体现在巴蜀地区的行政区划构架上，就是相比于之后宋朝划分川峡四路的套路满满，唐朝时的四川基本是按照山川形变的原则，大体以嘉陵江和剑门关为界，划成了入蜀通道山南道和蜀地核心剑南道。

而变化是由安史之乱引起的。当时全国一团乱，尤其是运河漕运恶化，江淮的赋税和粮食无法运入关中，关中时常断粮缺饷，洛阳和巴蜀就成了唐王朝赖以存活的生命之源。为了加强对巴蜀地区的统治，来为王朝续命，才将剑南道分为东西二川，也就形成了晚唐时期巴蜀剑南三川的格局。这次分家最大的赢家其实是剑南东川的治所梓州，就是今天的绵阳三台县。他以唐初一个小小的郪县起家，依托其水陆枢纽的交通区位和有盐有铜的资源优势，默默发育，再叠加这一部的政治优势，仅百年时间就成长为仅次于成都的四川第二城，并一直延续到了宋末。

格局大洗牌，另一个影响四川格局的事件是青藏高原上吐蕃的崛起。西藏板块作为一股无法忽视的力量，进入中原的视野。不过唐蕃的对抗主要集中在北边的甘肃和新疆，交流则是以西安和拉萨之间的唐蕃古道为媒介进行的。四川早期主要起到的是军事上的牵制作用，在西山地区，也就是今天的邛崃山、岷山一带，组织起了维州、彭州、邛州、雅州等等军事重镇。直到后期的维州之战，一举扭转唐蕃攻守形势后，四川控藏的地缘优势才得以凸显，这也为以后以川制藏思路下，将阿坝和甘孜两大藏区划入埋下了伏笔。当然此时这些城市仍然是以军事职能为主，他们的经济发展得等到下一个时代的茶马互市，这个咱们暂且按下不表，后面详说。

要说这些军政中谁更重要，当时的情况下应该是邛州之地临邛，也就是今天的邛崃市。他不仅对仗，而且还是沟通云南的西夷道的起点。嶲城硬控大小凉山，同样起到节制南诏作用的，还有川南的宜宾，那时候的他还不产五粮液，还叫做僰宾，意思就是少数民族僰人来宾。他的战略地位是另一条沟通云南的通道南夷道的起点同时也是入黔的通道。而川东的江州在经历了政治经济的双触底后，开始反弹，接收了一大波中原移民，人口回升，农业技术大进步，丘陵地带也可以种田了，他也开始积蓄力量，等待后续的爆发。

总体而言，在唐一朝是整个四川战略定位变化的伏笔期。关中资源的过度开发和自然环境的恶化，使得政治中心已经有了东移的苗头，关中加四川的历史前半场，最强地域组合有了解体的趋势。西南板块的动荡，则使得四川开始肩负起了西抗吐蕃，南抚群蛮的重任。

而进入宋朝，中央对四川的态度发生了大转变。或许是由于开国皇帝并非关中集团的缘故，宋朝并不像前朝那样对四川有着天然的亲近感。在灭掉后蜀后，对于这样一个地处边陲但又富得流油的地区，宋朝采取了野蛮的竭泽而渔式的治理方式，高赋税强掠夺，把蜀地的财富源源不断地运往开封，掏空了蜀地的家底。这些财富分为重货和轻货，重货就是铜钱布帛这些大宗商品走长江水运，轻货就是金银财宝，走陆路运。就这样水陆并用运了十多年，这足以说明四川当时的富裕程度，但另一方面，也可见当时的中央对于四川的盘剥之重。

在这种情况下，四川出现的历史上并不多见的在王朝初期就频繁爆发的农民暴动，最著名的就是王小波李顺起义了。对于这个本就容易产生割据的板块的疑虑，所以宋朝将一块板的川峡路进行了肢解，拆分成了益州、梓州、利州、夔州四路，史称川峡四路或者叫四川路，这也是四川名称的由来。

其实按照这个时期的四川范围来看，今天的四川省只剩下二川。汉中为中心的利州路，归了陕西，夔州路则分出了贵州省和重庆市。这个川峡四路的设置十分讲究，入蜀的两条核心通道，川陕通道划为利州路，三峡水道化为夔州路，直接扼住了巴蜀的咽喉，而且两地长官分别由分权之下的中书门下和枢密院各自任命，使得这两路不能同心相互钳制，不至于出现一起叛乱，四川被锁死的尴尬情况。这两路咱们可以称之为外属监控带。

而在附属的属地核心区，则参考晚唐剑南东西川分治的方法，分出梓州路来牵制最富裕的益州路，分割核心区的资源，形成属地内部的制衡区，起到内部弱属的作用。外围严控内部分治，通过这样的四路划分，达到了对四川内外监管，严防割据的政治目的。不得不说，这套组合拳打得非常的高明。宋朝即便后续经历了靖康之耻，宋室南渡等一系列政局变动，蜀地也一直平平稳稳，没有动乱，很大程度上就是受益于这套精密的管理体制。

而在经济格局上，两宋时期最大的变数是川中和川东的崛起。宋朝军事拉胯，但商贸确实是历史上的顶级繁荣期，尤其到了南宋政治经济中心都汇于江南时，全国的经济联系主轴线，就集聚于长江这条东西干线了。川中川东的沿江城镇，依托涪江、嘉陵江、渠江和长江的水运优势都有所发展。其中最重要的两个商贸中心和中转站，是三川汇聚处的合川和嘉陵江、长江交汇的恭州。恭州商贸崛起后，其实已经成为了夔州路实质上的经济中心。南宋时，赵惇先封恭王后即帝位，双重喜庆，于是改恭州为重庆，并由州升府，重庆因此得名。对于重庆自己来说，经济发展，政治地位提升，何尝不也是双重喜庆呢。

而合川除了作为贸易枢纽，更是迎来了它历史上最高光也最壮烈的时刻。蒙灭金后，对南宋也摩拳擦掌，四川岌岌可危。为了增强防御，在合川东部的钓鱼山建钓鱼城，将合州和石照县治所迁入，摆出了军政合一死磕到底的架势。此后以一城之力抵抗蒙古大军 36 年，拖死了蒙哥汗，使得蒙古陷入汗位争夺，间接为南宋续命 20 年。当然最终一城难抵一国之力，在南宋投降第 3 年的 1276 年，大势已去，打得千疮百孔的钓鱼城，以不屠城为条件答应开城投降，保住了一城百姓性命后，守城将士自刎殉国。

此后历史就进入了后半场的元明清三朝。这三朝的治理实践中，四川的核心定位彻底转向了西南稳定器。元朝是首次在中国实行行省制，对汉族聚集地天然的防备，省界划定采取了犬牙交错的原则。而对于让他吃了最大苦头的四川，那更是疯狂阉割，让四川由之前印控西南的格局转向反被四方硬控。

具体来说，北门户汉中、陇南给了陕西，南边夔州路的贵州部分，连带着重庆南边的门户綦江一并给了湖广，四川南北门户大开。同时之前用来制霸云南的西夷道、南夷道的核心城市成都、昭通归了云南。最有意思的是，蒙藏一家亲的背景下，四川西边曾经威慑西藏的茂州、维州、雅州、黎州等军事重镇全部划给了西藏，攻守互换，成都随时可以被从西边拿下。初次建省，四川就被阉割成了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这也是四川面积最小的一般省份范围。

明朝的形势又有所变化，首先当然是西部对仗的重镇全部回收。更主要的是，明朝一统过程中在云南遭遇了波折，使得明朝对云南板块的重视度空前。为了加强对云南的掌控，明朝采取了川贵双锁喉的手段。四川不仅拿回了元朝被分走的昭通，还拿到了西夷道的必经之路邛都。川滇间的两条核心通道都控制在四川手中，对云南压制力爆表。至此凉山成为了四川的组成部分。同时在另一条中原通云南的军事要道贵州一线设置屯堡，并将贵州从湖广独立出来建省。而不在这条核心交通线上的播州，也再次回到了四川。

虽然对云南的控制空前，但经济贸易上，四川却是与西藏进入了历史上最甜的蜜月期。以四川茶换西藏马的茶马互市从宋朝就兴起了，但当时主要通道仍是西安和拉萨之间的唐蕃古道，也就是青藏线。明朝时，川藏线终于完成了对青藏线的取代，成为了茶马古道三道中最主要的通道。离主线更近，尤其是产茶大户的雅安，完成了对邛崃的取代。雅安康定昌都这三个多条支线的交汇点，成为了茶马古道川藏线上的最核心节点城市。

看到这里，不知道伙伴们有没有什么联想。对日后正是以这三个城市的辐射范围为主体，出现过一个与贵州战略地位类似的通道缓冲型省份西康省。只不过他不如贵州好命，全省人口才 160 万，连个大点的地级市都不如，根本无法支撑起一个省份的建制，建国后没多久就撤掉了。也正是由于川藏线的繁荣和核心通道的地位渐重，以川治藏的核心转向了这条线。

到了清朝时，四川版图向西扩大了一大片，把康定为中心的康巴藏区纳入了管辖范围。同时历史上一直威慑安多藏区的松潘高原，也以同样的逻辑将管辖范围扩大至甘南山地。四川西向对仗的边界基本就确定下来了。西边新增了那么多土地，南边就有所缩减。一是为了改善贵州自成立以来就一直靠四川湖广接济的糟糕财政状况，将经济条件较好的遵义给了贵州。而昭通再次划归云南，则比较有意思，这并不是中央主导的行为，而是当时的云贵总督鄂尔泰，为了方便他统一管理云南的土司，而使了一些手段，等于是将昭通从四川挖了过去，是云南和四川两省主官相互博弈的结果。这个故事其实还挺有意思的，有时间咱们单开一期讲讲。

总之经过这一系列操作，四川的省界基本就在清朝得到了定型。今天的四川加重庆的范围，大体也就是延续了这一版省界。也可以这么说，四川省范围成型的最核心动力，还是它西南板块的稳定及作用。当然后来抗日战争时期，重庆作为陪都的成功经验，则是再一次昭告了世人，四川人是作为中国大后方的最优选。这也或多或少地促成了建国后三线建设把四川作为最核心区域的战略决策，以及后来重庆的直辖。这些咱们下期再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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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川陕组合解体、制衡与反制拉锯，四川是如何成型的？_哔哩哔哩_bilibi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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